日语/阅读/少爷/三
终于进了学校。第一次走进教室,坐上高高的讲台,感觉怪怪的。一边讲课,一边心想,我到底能不能胜任老师的工作呢?学生们很吵闹,有时还用特别大的声音叫我“先生”。我回应了他们。以前在物理学校,每天都叫我“先生”,但被叫“先生”和自己叫别人“先生”真是天壤之别。不知为什么,脚底发麻。我可不是懦弱的人,也不是胆小鬼,但很可惜,我缺乏胆识。被学生用很大的声音叫“先生”的时候,我会有一种饿肚子的时候在圆形广场听到午炮的感觉。第一节课,我讲得有点马马虎虎,不过还好,没有遇到什么难回答的问题。回到备课室,山岚问我怎么样,我简单地回答了一声,山岚似乎松了口气。
第二节课,我拿着粉笔走出备课室,感觉像是要冲进敌营一样。走进教室,这班学生比上一班个子都更大。我是个东京人,身材瘦弱,个子不高,所以站在高高的讲台上,总觉得没有底气。如果是打架,我可以跟相扑手比试一下,但面对四十个大块头学生站在我面前,我只用一张嘴说话,实在没有办法镇住他们。不过,我心想,如果让这些乡下人看到我的软弱,他们肯定会得寸进尺,所以尽量用更大的声音,稍微带点卷舌音,开始讲课。刚开始,学生们还被我蒙蔽了,呆呆地看着我,我心想,看吧,我越来越得心应手了,就用起那种“混不吝”的语气讲课,可是坐在第一排中间位置,看起来最厉害的那个家伙突然站起来,叫我“先生”。我心想,这下可来了,就问他怎么了,他说:“太快了,听不懂,能不能慢点讲,拜托了。”“拜托了”这句话真是轻飘飘的。如果你觉得太快,我可以慢慢讲,但我毕竟是东京人,不能用你们的方言,听不懂就慢慢等着吧。我这样回答了他。按照这个节奏,第二节课比我想象中进行得顺利。只是下课的时候,有个学生跑过来,拿着一道看起来很难的几何题,问能不能解释一下,拜托了。我顿时出了一身冷汗,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,就随便说了一句,“我也不知道,下次再讲吧”,然后赶紧溜了。学生们顿时欢呼起来,其中还夹杂着“不会啊,不会啊”的声音。真是气死我了,老师不会也是理所当然的,不会就说不会,有什么奇怪的吗?如果我会的话,我为什么要拿四十块钱跑到这种乡下地方来?回到备课室,山岚又问我怎么样,我回答了一声“嗯”,但仅仅一声“嗯”还是不够解气,就接着说了一句,“这学校的学生真笨啊”。山岚露出了奇怪的表情。
第三节课、第四节课,还有下午第一节课,都差不多。第一天上的几节课,都或多或少地犯了些错误。当老师并不像看起来那么轻松。课讲完了,还没能离开,必须一直呆到下午三点。到了三点,所教的学生会打扫教室,然后通知我来检查,还要再看看点名簿,最后才能离开。就算拿了工资,也要被学校束缚住,一直呆在桌前,跟书本死磕,这简直太不合理了。可是其他老师都老老实实地按规矩办事,只有我这个新人,总是抱怨个不停,也不太好,所以一直忍着。下课的时候,我跟山岚抱怨说,“你为什么把我们都关在学校里,一直呆到下午三点,太愚蠢了吧。”山岚听了哈哈大笑,说,“是啊,哈哈哈哈哈”,但后来又一本正经地说,“你不能老是抱怨学校,抱怨的话,你只跟我说就行了,这里有很多人都是很奇怪的,你小心点。”他就像是在忠告我一样。我们分别在十字路口,所以来不及细聊。
回到住处,房东走过来,说要给我泡茶。听到他说泡茶,我以为他要招待我,结果他却毫不客气地泡了自己的茶。照这样看来,我出门的时候,他可能一个人偷偷地给自己泡茶喝吧。房东说他喜欢书画古董,已经私底下开始做生意了。他说我看起来很有风雅,应该也尝试一下,让我去尝试一下。真是莫名其妙的推销。两年前,我跟着一个人的吩咐去帝国饭店,被人家误认为是锁匠。还有一次,我戴着毯子去镰仓看大佛,被车行老板叫“师傅”。这些年,我被误认了不少次,但从来没有被别人说我很有风雅。一般来说,我一眼就能看出来。所谓风雅的人,即使是看画,也会戴着头巾,或者拿着一张短笺。把我当做风雅的人,真是个奇怪的家伙。我对他说,我讨厌那种闲云野鹤、无所事事的做法,房东听了,嘿嘿笑着说,“一开始谁都不会喜欢,但一旦踏入这条路,就很难回头了。”说着,他一个人给自己倒了茶,用奇怪的手势喝着。其实昨天晚上,我让他帮我买点茶叶,但他买回来的茶太苦了,太浓了。喝一杯,胃里就难受。我告诉他下次买点不苦的,他说,“知道了”,又给自己倒了一杯,喝得津津有味。真是个乱七八糟的家伙,把别人的茶当自己的喝。房东走后,我做了一下晚上的功课,就睡了。
之后,每天每天,我都会按规矩去学校上班,每天每天,回到住处,房东都会说要给我泡茶。大概过了一个星期,学校的情况基本了解了,房东夫妻的为人也摸得差不多了。我问其他老师,听说他们刚接到任命书的一周到一个月的时间,都会非常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,是好是坏,但我不觉得有什么好担心的。在教室里偶尔犯个错误,当时会觉得很不爽,但过上半个小时就忘得一干二净了。我这个人,无论什么事,只要想担心,就担心不了多久。对于我在教室犯的错误,会对学生造成什么影响,这种影响又会对校长和教头造成什么反应,我完全不在乎。我之前说过,我并不是一个很有胆量的人,但我很果断。如果这所学校不行,我就立刻离开,所以我不怕狐狸精,也不怕红衬衫,更别说那些小屁孩了,根本不想对他们示好,也不想拍他们的马屁。学校这边还算顺利,但寄宿的地方就麻烦了。房东只是自己喝茶,我还能忍,可他总是带着各种东西来。第一个拿来的是印章,十多个摆在一起,他让我买,说“三个一块,便宜货,快买吧”。乡下游走的小画家才卖这种东西呢,我拒绝了。之后,他又带着一个叫“华山”的家伙,拿着一幅花鸟画。他自己把画挂在房间里,说“这幅画不错吧”。我敷衍地回答说“不错”,他就开始吹嘘,说“华山有两个人,一个是XX华山,一个是YY华山,这幅画是XX华山的作品”。他讲了一堆废话,最后说,“怎么样,你喜欢的话,给你打八折,十五块钱,快买吧”。我说没钱,他就说,“钱什么时候都可以,快买吧”。真是固执的家伙。我说即使有钱也不会买,他才算死心,滚蛋了。接着,他又扛着一个跟鬼瓦差不多大的砚台进来。他说“这是端溪砚,端溪砚”。他说了两三遍,我就觉得有意思,就问他“端溪砚是什么”。他就滔滔不绝地讲起来,说“端溪砚分为上等、中等、下等,现在市面上大多是上等,而这块绝对是中等,你看这纹路,这三眼是很少见的。磨墨效果也非常好,试试看吧。”说着,他就把那块大砚台往我面前一推。我问他多少钱,他说,“这是店主从中国带回来的,他非常想卖掉,所以便宜点,三十块钱吧”。这个家伙真是个傻子。学校这边勉强还算能应付,但要是被这样被古董折磨下去,估计我待不了多久。
很快,学校也让我感到厌烦了。一天晚上,我在街上散步,路过大町,看到邮局旁边有一家店,招牌上写着“蕎麦”,下面注着“东京”。我特别喜欢吃荞麦面。以前在东京的时候,只要路过荞麦面店,闻到酱料的香味,就忍不住要进去。最近,我都被数学和古董弄得忘了吃荞麦面,但看到这个招牌,就再也忍不住了。我心想,正好趁机吃一碗,就走了进去。结果发现,店面跟招牌一点也不搭。既然标着“东京”,应该会更漂亮一点,但不知道是他们不知道东京的样子,还是因为没钱,实在是太脏了。地板的颜色都变了,还铺着沙子,凹凸不平。墙上全是黑烟,黑乎乎的。天花板布满了煤油灯的烟熏,又低,一进门就忍不住低头。只有贴在墙上的价目表,上面写着荞麦面的名字,看起来很新。估计他们应该是买了个老店,才开张两三天吧。价目表上第一个写着“天妇罗”。我大声说,“来一份天妇罗”。这时,三个家伙一直缩在角落里,不知道在吃什么,发出“咕噜咕噜”的声音,都转头看着我。房间太暗,我没注意,看清楚他们的脸后才发现,都是学校的学生。他们先跟我打招呼,我也回了个招呼。那天晚上,我好久没吃荞麦面了,真是太香了,我一口气吃了四份天妇罗。
第二天,我毫无戒备地走进教室,发现黑板上用很大的字写着“天妇罗老师”。同学们看到我,都哄堂大笑。我有点觉得好笑,就问他们,“吃天妇罗有什么好笑的”。有个学生说,“但四份就太多了,拜托了”。我说,“我用自己的钱吃东西,你管得着吗?”我火气很大,赶紧讲完课,回到备课室。过了十分钟,我又走进教室,发现黑板上写着“天妇罗四份,不过,请勿笑”。刚才我没生气,但这次是真的生气了。玩笑开过头就成恶意了。就像烧焦的年糕,谁也不会夸奖。乡下人不懂得分寸,以为不管怎么过分都无所谓吧。他们住在这种连走一小时都逛不到的地方,真是个狭小的城市,除了天妇罗事件,他们没有其他娱乐,所以就把它当成日俄战争一样到处宣扬。真是可怜的家伙。从小就被这样教育,难怪会成长为像歪脖子盆栽上的枫树一样,满身怪癖的小人。如果只是单纯地开心,我可以跟他们一起笑,但这算什么啊。他们明明还是小孩子,却已经学会了阴险狡诈。我一句话没说,把天妇罗两个字擦掉,说,“这种无聊的恶作剧有什么好玩的,真是卑鄙的玩笑,你们知道卑鄙是什么意思吗?”有个学生回答说,“被人家取笑就生气,这才是卑鄙吧,拜托了。”真是个讨厌的家伙。我从东京跑到这里,是要教这种人吗?真是让人寒心。我叫他们不要再无理取闹,好好学习,就开始了上课。然后到了下一节课,黑板上写着“吃天妇罗就会说无理话”。真是无可救药。我气得不行,就说,“这种目中无人的家伙,我不想教了”,然后怒气冲冲地离开了。学生们都很高兴,因为放假了。看来,跟古董相比,学校还是好一点。
吃过天妇罗荞麦面,回到住处,睡了一晚上,就觉得没有那么生气了。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,学生们也都在。莫名其妙。接下来的三天还算平静,但第四天晚上,我去住田吃汤圆。住田是一个有温泉的城镇,从城里坐火车只要十分钟,步行三十分钟就可以到达,那里有饭馆、温泉旅馆、公园,还有风月场所。我进的那家汤圆店就在风月场所的入口,据说特别好吃,所以温泉回来的时候,就顺便去吃了一碗。这次没有遇到学生,我想应该没人知道,第二天就去了学校,走进第一节课的教室,发现黑板上写着“汤圆两盘七銭”。我确实吃了两盘,花了七銭。这些家伙真是讨厌。第二节课,我肯定又会被整,果然黑板上写着“风月场所的汤圆真好吃”。真是不可理喻的家伙。我以为就只有汤圆的事了,没想到他们又盯上了我的红手帕。到底是怎么回事呢?其实,自从我来到这里,每天都会去住田温泉泡澡。这里除了温泉,其他地方都没什么好玩的,跟东京没法比,所以我就想着,既然来了,每天都要去泡泡温泉。每天晚饭前,我就去泡澡,顺便锻炼一下身体。每次去的时候,我都会带一条大西洋手帕。手帕浸泡在温泉里,红色的条纹被水染了,看起来有点像红色。无论坐火车还是走路,我都会带着这条手帕。所以学生们就叫我“红手帕,红手帕”。真是个小地方,真是烦人。还有,温泉是新建的三层楼,高级房间可以租浴衣,还有淋浴,只要八銭。我每次都住高级房间。结果,他们说我每个月拿四十块钱,每天都住高级房间,太奢侈了。真是多管闲事。还有,浴池用花岗岩铺成,大约有十五平方米,被隔成几个区域。通常情况下,十三四个人泡在一起,但偶尔也会没有人。浴池的深度刚好到我胸口,所以我就经常在里面游泳,锻炼身体。每次看到没人,我都会在十五平方米的浴池里游来游去,乐得不行。结果有一天,我从三楼兴冲冲地跑下来,准备泡澡,刚把头伸进澡堂,就看到一块大牌子上用黑字写着“禁止在浴池里游泳”。浴池里肯定不会有人游泳,所以这个牌子应该是专门为我新做的吧。从那以后,我就放弃了在浴池里游泳。虽然放弃了游泳,但当我走进学校,看到黑板上又写着“禁止在浴池里游泳”的时候,还是非常惊讶。感觉全校师生都在监视着我,真是郁闷。虽然学生们说什么,我都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,但我开始怀疑,我为什么要来这种狭窄、令人窒息的地方。回到住处,又是被古董折磨。